郑永年:特朗普与拜登的两个“美国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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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郑永年
来源:“大湾区评论”微信公众号
两位总统,两个“美国”?特朗普与拜登的对决对世界意味着什么?
2024年是全球选举大年,全球有76个国家和地区举行大选,覆盖41.7亿人口。但在所有的大选中,美国总统选举无疑是最引人瞩目的。就当前选情看,大概率仍是年逾八旬的拜登和“卷土重来”的特朗普两位老人再次同台竞争。回顾两位总统过去八年的执政风格和外交思路,到底有什么相似性和差异性?我们又该如何理性地看待他们当选后的外交政策?
本文通过分析“孤立主义”和“国际主义”两大传统对美国外交的影响,指出对美国利益的理解可以分为“国际美国”和“本土美国”——其中,拜登倾向前者,而特朗普看重后者。文章分别从国际层面、气候政策、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等方面评估两位总统执政的轨迹。郑永年教授指出,尽管美国两任总统风格看似迥异,但美国的外交政策从来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“孤立主义”传统和字面意义上的“国际主义”传统,而是根据其变化中的国家利益来决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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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朗普与拜登的“对决”对世界意味着什么?
进入2024年以来,对国际社会来说,再也没有像美国大选那样令人值得关注的事情了。今年的选举更为令人担忧,因为本届大选大概率又是拜登和特朗普两位老人之间的争斗。上一次这两位老人之间的争斗已经把美国搞得个底朝天了,没有任何理由小看特朗普。
国际社会对美国选举的关切程度丝毫并不亚于美国社会本身,这也并不难理解,因为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,不仅其利益深度嵌入到世界各个区域,其影响更是可以触达各个角落。选举刚刚开始,特朗普已经在诸多重大外交政策领域发表激进的言论,包括中国、俄罗斯、欧盟和移民等议题。尽管一些人认为,不要把这些选举言论当一回事,因为美国政客很少能够落实其选举过程所说过的东西,但更多的人们相信没有任何理由低估特朗普实施其“所说过的话”的行动能力,因为在其执政的四年里,人们已经充分“领教”过了。
02
孤立主义?国际主义?美国两大外交传统的内核
美国的立国精神是实用主义,其外交的内核也是实用主义。在思考美国的外交政策的时候,有两种利益是必须考虑的。第一,国际层面的国家利益。美国的外交政策是追求美国在国际层面的国家利益。尽管不同的人对“国家利益”的认知有不同,但人们都会承认国家利益的存在。美国几乎所有外交政策都必须在“国家利益”那里获得自身的合理性,否则就得不到各方面的支持。第二,内部层面的政治利益。外交是内政的延伸,外交利益是内部政治利益决定的。也就是说,国际层面的“国家利益”是内部政治利益决定的。政治利益更多的是指党派利益。美国两党的目标是执政,因此两党都必须照顾到自身政治权力的来源,即两党各自代表的内部各种利益。如果说,对第一种利益的追求反映的是两党的共同性,那么对第二种利益的追求反映的是两党的差异。从这个角度就比较容易理解美国两种外交传统的相似性和差异性。
一般认为,美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卷入世界事务,之前美国实行的是孤立主义外交政策。不过,这种孤立主义是相对的。美国并不孤立,并没有专注于自己的内部事务。1823年形成的“门罗主义”便是典型。“门罗主义”的核心是和当时欧洲列强争夺美洲,提出“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”。或者说,当时的美国还没有崛起成为世界大国,但已经是区域大国了。“美洲人”的美洲很快就成为“美国人”的美洲。
1870年后,美国逐渐超越欧洲列强而成为世界上第一大经济体,对除美洲之外的世界事务越来越感兴趣。一战期间美国就开始深度卷入世界事务。此后,美国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所谓的“孤立主义”。二战之后,因为欧洲列强被相互之间的战争弱化,美国被邀请成为西方的领袖,美国利益开始再一次大扩张。尤其在美苏冷战期间,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地缘政治竞争的过程也是美国的扩张过程。苏联解体之后,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霸权,再次扩张。到今天,在国际层面,美国利益深度嵌入各个区域和角落。
03
“本土美国”还是“国际美国”?谁能带领美国“再次伟大”?
实际上,就美国利益而言,已经形成了两个“美国”,即“本土美国”和“国际美国”(或者“全球美国”)。今天,拜登和特朗普之间的差别在于重心是放在“本土美国”还是“国际美国”。特朗普主义的核心是“美国中心主义”,其外交政策的重心显然是“本土美国”。特朗普对“本土美国”的强调是有充足的理由的。
第三是中产阶级萎缩。二战之后,随着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的推行和福利社会的扩张,美国中产阶层大扩张,至1970年代,生活在中等收入家庭的美国成年人占比高达65%。但是,里根革命之后,一方面是财富大扩张,另一方面是中产萎缩,美国人自己承认已经从往日的“中产社会”演变成为“富豪社会”,即财富被绝少数绝少数人所掌控。这就为美国民粹主义崛起奠定了社会基础。特朗普本人就是民粹主义的产物。
该图摄于1950年10月,美国钢铁工人Charlie Grapentine开着他的道奇车去上班。他在俄亥俄州扬斯敦的美国钢铁公司工作,每周工作40小时,每月挣320美元。他的工资养活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(图源:Getty Images)
在国际层面,拜登纠正了特朗普的“退群”政策,所谓“美国重新回来了”,重新强调联盟政策的重要性。较之特朗普,拜登更具有冷战色彩,因为其联盟政策主要是借助于重塑美国的外部“敌人”,即中国和俄罗斯。拜登把中美关系界定为“专制”与“民主”之争,主要出于地缘政治利益考量。在这方面,俄乌战争帮了拜登的大忙。尽管美国在援助乌克兰出了最大份额,但因为欧洲受到俄罗斯的威胁,愿意多出钱。德国最为典型,把其军费一步到位提高到GDP的2%(这正是特朗普梦寐以求的——让北约盟友承担更多军费支出)。不仅如此,俄乌战争也使得欧洲更加依赖美国。
也就是说,较之“美国优先”的特朗普,号称“国际主义”的拜登更能追求“美国的伟大”。《纽约时报》专栏作家、也是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·克鲁格曼(Paul Krugman)曾于2021撰文指出,“拜登是一位非常有效率的总统。特朗普花了四年时间,声称一项重大的基础设施建设计划指日可待,以至于‘这是基础设施建设周!’(It’s infrastructure week!)成了广为流传的笑话;而拜登的方案实际上却在立法程序上获得了通过。特朗普承诺重振美国制造业,但没有做到。拜登的技术和气候政策——后者在困难重重中通过——带来了制造业投资的激增。他对奥巴马的医改政策的改进为数百万人提供了医疗保险”。很显然,不仅美国,而且全世界都大大低估了被特朗普嘲讽为“瞌睡虫”的拜登。
04
未来: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性
回到今年的美国大选,人们可以预计,如果拜登继续当选,他也不会改变自特朗普开始的“美国优先”政策,继续维持其对“本土美国”和“国际美国”两者利益之间的平衡。不过,必须强调的是,拜登对“国际美国”的强调并非如美国“国际主义”外交话语所指向的国际利益,恰恰相反,而是赤裸裸的美国“国家利益”。美国话语上的国际主义并不能反映其利益上的国家利益。对“国际美国”的关切或许会产生“水涨船高”的效应,惠及美国的盟友甚至依赖美国的一些经济体,但无论是美国的盟友还是这些其他的经济体,较之美国,会变得更加软弱。也就是说,这些国家和经济体会更加依附美国,成为“国际美国”的外围圈层。
2023年10月27日,美国总统乔·拜登在纽约锡拉丘兹的SRC竞技场就美光公司投资芯片制造业的计划发表讲话(图源:Getty Images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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